《清代学者象传》札记三题

叶恭绰最为人所称道的事功之一就是《清代学者象传》的梓印。《清代学者象传》初集梓印于1930年，《清代学者象传》第二集梓印于1953年。此书自行世以来备受关注，甚至连毛泽东都写信给叶恭绰借阅《清代学者象传》第一集。不贤识小，聊纪三事，以资谈助。

一、《清代学者象传》第二集的印刷机构

《清代学者象传》第二集，据上海古籍出版社1989年版《清代学者象传合集》出版说明，叶恭绰继承先祖叶衍兰的遗志，“先于一九二八年将第一集付商务印书馆影印问世，以后即着手搜集，经二十年之久，又得二百人，编为第二集。由江西画师杨鹏秋摹绘，并私人出资，经当时上海合众图书馆顾廷龙先生编辑安排，于一九五三年在安定珂罗版社影印出版，只印二百部”。

安定珂罗版社创设于何时？创办者是谁？

赵家璧转述了胡颂高的一段回忆：“八一三抗战后，他在他叔叔画家胡汀鹭所开设的安定珂罗版社工作，能制图印刷，经常为艺苑真赏社复印碑帖字画，出品与原作相比，几可乱真。”这段话至少提供了两条信息：第一，安定珂罗版社创设时间不晚于1937年；第二，安定的创办人是胡汀鹭。

从安定的印品来看，安定珂罗版社的创设时间应该是1934年。

至于胡汀鹭，他是无锡人，曾任无锡美专教务主任兼国画教授，是美专的实际创办人和负责人。他长年定居无锡，不可能去上海经营实业。据谢公展说，安定珂罗版社是胡的儿子创办的，在《谢公展画集》所系《公展自序》中，他说：“胡汀鹭兄介绍其公子所办安定珂罗版社，怂恿付印。”

安定珂罗版社可能是胡汀鹭投资，早期由胡汀鹭的儿子经营，后期由胡颂高负责运营。

胡颂高不仅给神州国光社和艺苑真赏社印书，还为郑振铎印过不少书。“他经常去中国书店送货，见到郑振铎先生，振铎欣赏他的技术，就请他到庙弄去谈，从此大量的印刷任务就交给他带回去做。”郑振铎的日记和书信中，也多次提到他。

直到公私合营，“安定珂罗版社”的字号才从印刷史上消失。据刘雪堂说：“1956年公私合营时，申记珂罗版印刷社、安定珂罗版印刷社并入人民美术出版社上海分社，招请了一些技术工人，在永嘉路建立珂罗版车间。次年，人民美术出版社的珂罗版车间将迁北京，上海为了保存此工种，留下了几名老年技工，又招收了一些青工，在原址成立车间，划归上海印刷技术研究所（当时称试验室）领导。”安定的胡颂高就是留在上海的技工之一。

叶恭绰 为《清代学者象传》第二集手书略例

纸本墨笔

二、《清代学者象传》第一集的预约样本

营业书目又称书业书目，营业书目是书店等出版机构为出售书籍而编制的小册子或单张的供招贴的传单。也就是说，营业书目是销售书籍的书目广告。

郑振铎是较早收集营业书目的藏书家，他的《西谛书目》卷一目录类中收有营业书目二十三种。周振鹤是最早指出营业书目学术价值的学者，他说：“营业书目充分展示了当时市面上的书籍流行情况，也就是一般常说的大众阅读趋向，这种趋向与社会自身发展相一致，也基本上与国家改革的进程相切合，但却不完全合拍，因为大众的利益与兴趣还有自己的倾向。对历史学研究而言，片言只字无不是可资利用的资料，晚清营业书目就有这样的作用，即使仅就学术研究而言，营业书目有自己的分类方法，这种分类法既脱胎于传统的四库分类法，又根据实际有很多变化，这种变化恰恰反映了知识结构的变动，而研究近代目录学史的人，也很少注意及此。”他陆续收藏了晚清营业书目近二十种，又广罗上海档案馆和上海书店出版社的收藏，编成《晚清营业书目》，于2005年4月在上海书店出版社出版，开营业书目研究风气之先。

这里所要论及的是一种特殊的营业书目—预约样本。样本不同于样书。样书是书籍出版前校对文字图版用的印前书，是一本完整的书；样本是从已经出版或将要出版的书籍中抽印一页或数页，以便征订。可以说，预约样本是升级版的营业书目。

书店等出版机构编纂样本的目的是为了让顾客对图书有更加直观的印象，以利于图书的销售。上海文明书局1925年印行的《字帖集锦第一辑》（又名《学校选帖必备字帖集锦》）的第一页便开宗明义，讲述了字帖预约样本的编纂目的。“习字一科，以慎选范本为第一要义，而坊间字帖，或印刷不良，或售价昂贵，难适于用。敝局有见及此，于民国四年，收集精拓碑帖、名人真迹，付之石印，并定廉价，以便学子。发行以来，风行海内。惟是远地学校，每以未见样书，选购为难，交相函询。爰特先将第一类习字帖六十余种，选辑成册，名曰《字帖集锦第一辑》，用呈公鉴，以期普及。”

预约样本一般包括出版缘起、预约书图版样本、书局在售的其他书籍的书目、预约简章和预约订单等。出版缘起既是出版说明，又是出版机构所拟更加冠冕堂皇的理由。东西文化学社和金陵大学文学院1948年10月印发《影印崇祯版英雄谱图赞》样本，前系倪青原所作《缘起》，说：“我们抽印的目的，固在于使此种隐晦已久的珍籍一部分，得以显行于世，同时亦在于唤起文化出版界对此种珍籍的认识。所以对于印刷技术，极端注意，选定上海印刷精良的华夏图书出版公司承印，务使充分保存原书书画神采。如果因而使得英雄谱全书以及其他各种珍籍有接踵付印的机会，那么我们抽印这部图赞，也不能说是没有意义的了。”

《清代学者象传》第一集也有预约样本。

《清代学者象传样本》，八开本。内有5页，共10面，并缀有一张粉红色的《预约订单》。内页按次序先后分别是《清代学者象传印行缘起》《清代学者象传序》《清代学者象传第一集目录》，并夹贡纸印象传一张、彩图纸印象传一张。这种样本印量应该不多，因为每册所附象传人物似乎都不同，应该是从两套不同纸张印刷的书里拆分的。我见过两册，一册附黄宗羲、钱大昕，另一册附汪中、顾炎武。

《清代学者象传样本》封面有个黑框，里面的文字比较重要，录于兹：“正本书式分甲乙两种。甲种夹贡纸印，华装本，磁青纸底面，丝线订；乙种彩图纸印，和装本，布纹纸底面，丝带订。此本内订有样张两叶，前为甲种夹贡纸印，后为乙种彩图纸印。阅者鉴之。”前一种的售价是每部32元，后一种的售价是每部20元。可见，《清代学者象传》第一集有两种版本，用纸、装帧及装订，都有差别。

晚清民初，摄影术和新型印刷机械的大规模传入，为书店和书商影印古籍和出版字帖图谱类书籍提供了极大的便利。预约样本则可以将新印刷技术的优点用比较低廉的成本呈现给可能购买的读者。

叶恭绰为《清代学者象传》第一集手书序言

三、20世纪文化名人藏书目所见《清代学者象传》

《清代学者象传》第一集和第二集，印量都很少。1941年，唐文治受同乡之托，编纂《太仓先贤像传》。托单镇访顾廷龙，拟向合众图书馆借《吴郡名贤图赞》、《清代学者象传》（第一集），结果偌大的合众图书馆竟然没有收藏。

叶恭绰送给毛泽东《清代学者象传》第一集和第二集。“毛泽东收到书后，在书的首页钤上了自己的藏书印—毛氏藏书。后来毛泽东将这两本书都转送给了他的秘书、正计划研究清史的田家英，田家英视同拱璧。”

鲁迅的藏书中就有《清代学者象传》第一集。鲁迅日记1929年12月29日，“午后同真吾、柔石及三弟往商务印书馆豫定《清代学者像》一部四本”。1930年11月5日，“由商务印书馆取得去年预约之《清代学者象传》一部四本”。

胡适的藏书中也有《清代学者象传》第一集。第1—4册书名页均钤有“胡适的书”朱文方印，第1册夹有《征求清代学者象传启事》1张。1961年，胡适发表《所谓“曹雪芹小像”的谜》，也提到了《清代学者象传》。他说：“在三十年前，我还寄住在上海时，叶恭绰君就曾寄一张‘曹雪芹小像’的照片给我。他曾搜集许多清代学人的遗像，编作‘清代学者像传’，第一集早已印行了，他还想搜集第二集，所以他注意到李祖韩藏的‘曹雪芹小像’。我曾把我的意见告诉叶君。”

顾颉刚的藏书中有《清代学者象传》第二集。

由于20世纪的私家藏书目录少有梓行，我们能讨论的空间还相当有限。希望随着资料的发掘，我们对《清代学者象传》的传播、接受以及影响有更为深入的认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