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7年,梁思成与陈从周摄于北京梁寓
陈从周先生是著名的园林学家,也是著名的文学家、画家。今年是他诞辰100周年,在他谢世后18年,获得了首批“上海社科大师”称号。32年前,我有幸师从陈先生攻读园林历史硕士研究生,深受教益,终身难忘。
2007年,受同济大学建筑与城市规划学院的委派,我参加了《陈从周画集》的编选工作,最后由上海书画出版社出版。
陈从周先生在园林领域的成就和贡献蜚声中外,一册《说园》,洛阳纸贵;半生湖海,著作等身。他的造园思想概括起来可以称为“诗情画意”“因地制宜”。他的诗词、书法、绘画,与造园思想相辅相成,浑然一体。当年,限于条件,一本《画集》无法全面反映陈先生书画的全貌,但依靠多方支持,最终成为现存最完整的陈从周先生书画作品集之一。今天重读,感慨更深。
陈先生的绘画作品,首先感动我们的是诗情、友情和亲情。
早在1948年,陈从周先生拜于张大千先生门下,并在上海首开个人画展,题为“一丝柳,一寸柔情”,突出了一个“情”字。《画集》饱含了陈从周先生对生活的挚爱之情,浓浓的友情亲情,洋溢于纸上的诗情。“虽然高下分浓淡,总是新篁得意时”,这是陈先生最喜欢的题诗和最常画的题材《新篁得意图》(1979),反映出他不拘一格,热情生长的学术性格。他为贝聿铭大师香山饭店所作《墨竹》(1982)题诗道:“素壁题诗我未能,万山深处玉楼成;移来竹影当窗照,一幅扬州二月春——聿铭老兄香山饭店成为赋”。寥寥数笔,短短四句,惺惺相惜之意跃然纸上。“高干低枝,秀石相依,青青万里,德华同辉”是送给德国总理的《竹石图》(1984)的题诗。“依样画葫芦,我是老糊涂,越老越糊涂”是1991年所作《葫芦》的打油诗,亦庄亦谐,充满趣味。“平生不卖书与画,我于人间何所求”是另一幅《墨竹》的题诗,反映了陈先生的绘画艺术,都贡献给了友情亲情。
我想,得到他赠画的人,不说上万,至少成千。
《画集》的许多画面中,有他老师辈张大千、王蘧常、俞平伯的题记,还有各方大家顾廷龙、启功、钱君匋、钱仲联、沈尹默、施蛰存、苏步青、唐云、谢稚柳、郁文华、俞振飞、周谷城的笔墨;有德国总统卡斯滕斯、德国总理科尔、美国建筑大师贝聿铭等国际友好的上款,也有子女、朋友、学生名字。《画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陈先生“谈笑有鸿儒,往来有白丁”的人生写照。
先生的绘画作品里,还充满了“绿意”。
他热爱自然,钟爱园林。直接表现园林建筑的绘画作品虽然有,但不太多,如《画集》中的《园林小景图》(年份不详)、《甪直闲吟图》(1977),《桐桥倚櫂图》(1981)等。更多的,是通过对自然局部的描写,来反映对园林对自然的态度。
陈先生在《说园》一书中开篇就说,“中国园林是由建筑、山水、花木等组合而成的一个综合艺术品, 富有诗情画意。叠山理水要造成 ‘虽由人作,宛自天开’的境界。山与水的关系究竟如何呢?简言之,模山范水,用局部之景而非缩小”。我想,陈先生心中的园林,是通过画面中的园林的局部来表达于纸上的。“清贫无所给,有竹是吾家”,这是先生赠次女陈馨的《有竹是吾家》(1988),竹子也成了家园的代表。“歌声幽抑笛声寒,仿佛园林水石间,踏月归来三五伴,曲终人静说般搬——豫园谷音涧听梁谷音昆曲诗”。这是他1991年所作《逸兰图》的题诗。在这里,兰花、园林、昆曲、友人,都融为一体了。
在跟随先生学习的几年里,我看到他画得最多的是墨竹;其次是竹石图;然后是兰花,梅花,荷花,小鸟,葫芦,偶尔也画菊花,芭蕉,葡萄,松树。构图疏朗,浓淡相宜。用色以浓淡墨色为主,常施青绿,偶用朱砂。
那时候,我和王鲁民、雍振华师兄弟三人,曾经随先生学习中国画一学期,每周二晚上到先生的书房聆听师训。先生让我们每周画五千个圆圈,五千条直线,作为用笔用墨的基本功,也是为画梅花和竹子做准备。可惜后来我们没有能坚持下去。今天读先生的画集,又回想起当年他对一枝一叶的观察和笔墨趣味,对生命的热情,对园林和自然的尊重。他说,“绿化就是文化,没有绿化就没有文化。”今天看来,先生是多么有先见之明啊。
这本《画集》里,还收集了陈先生常用印的印谱,多为名家所治。他最喜爱的是“有竹人家”“江南石师”“梓翁”“我与阿Q是同乡”。
十一年过去了,今天我们来纪念陈从周先生,又从笔墨中、画面上,重新读到了先生的诗情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