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鲁生：漫话方成先生

方成先生

[编者按]著名漫画家方成于2018年8月22日上午9时54分因病在北京友谊医院逝世，享年100岁。方成先生生前曾任《人民日报》社高级编辑，中国美术家协会常务理事，《讽刺与幽默》编委，中国新闻漫画研究会会长。他还兼任山东工艺美术学院名誉教授，为学院动画专业的建设发展做出了积极贡献。为纪念方成先生，中国文联副主席、山东工艺美术学院院长潘鲁生教授撰文纪念。

方成先生是我国漫画界的“常青树”，中国美术奖终身成就奖获得者，也是山东工艺美术学院名誉教授。我曾有幸多次与先生共话漫画艺术创作，探讨漫画与动画、漫画与水墨的跨界融合问题。先生平易近人，对漫画社会学认识很深透，有自己独到的见解，漫画艺术语言运用得很纯粹。跨世纪的经历，跨专业的思维，跨生活的体验，形成了方成个人特色的漫画语言和艺术表达，铸就了一个时代媒体艺术的漫画样式。

方成先生终生与漫画结缘，是一位在漫坛开一代新风的人物。漫画艺术让他终生保留了童真童趣，看待人生世事比常人多了一份睿智与豁达。方成1918年10月生于北京，原名孙顺潮，祖籍广东中山。他中学时代开始漫画创作，1947年夏被聘任《观察》周刊漫画版主编及特约撰稿人；1948年在香港参加“人间画会”，在《大公报》发表连环漫画《康伯》；1949年任《新民晚报》美术编辑；1951年起任《人民日报》美术编辑，一生创作了大量脍炙人口的漫画作品。1979年，方成参加了全国第四次文代会，聆听了邓小平同志的祝辞之后，获知国家政策允许画有关国内题材的漫画后，他用三个月的时间集中创作了《武大郎开店》《神仙也有残缺》《不要叫“老爷”》《钓鱼》《终身大事》《娱亲图》《脑瘤手术》等百余幅刺贪刺虐、针砭时弊的讽刺画作品，1980年在中国美术馆举办了《方成漫画展》。这一时期，方老敢为人先，幽默讽刺漫画创作达到了一个艺术的高峰。

方成先生最广为人知的讽刺漫画作品当属《武大郎开店》。这幅作品创作于1979年，描绘的是武大郎饭店的情形。一位客人光顾饭店，看到跑堂的伙计都是矮个子，甚是不解，便找来一个伙计询问。伙计回答，“我们掌柜的有个脾气，比他高的都不用。”店面有一副对联“人不在高有权则灵，店虽不大唯我独尊”。横批“王伦遗风”。这幅作品借古讽今，形象地批评了当时“嫉贤妒能”的社会现象。《武大郎开店》在《工人日报》和《人民日报》相继发表后，方老每天都会收到很多读者来信，足见这幅作品在当时所引发的社会共鸣度之强烈。

方成先生早期漫画作品多是用钢笔和炭笔创作，中国美术馆举办个展之后他的创作重点很大一部分转向了水墨漫画领域。水墨是比较贴合中国人心性与审美意趣的艺术表达方式，幽默讽刺漫画的出现与现代传媒文化的兴起有关。方成先生将两者相融合，尝试用中国传统笔法、中国民间叙事方式、中国漫画语言来探讨艺术创新，让他的幽默漫画多了一份文化的韵味。窃以为，他后期以钟馗、鲁智深、弥勒佛、济公等人物为题材所画的水墨漫画最能反映个人的脾气秉性与人生态度。这类作品笔墨章法、构图布局都十分讲究，题款的打油诗也谐趣十足，耐人寻味。如，他画钟馗贺朋友乔迁新居，题“入此新宅，无病无灾，钟馗在此，鬼不敢来。”他为朋友苏烈创作的《济公漫像》上题，“济颠济颠，幽默大仙，不摆架子，深入民间”；在一幅弥勒佛漫画上，他题“人间本来是非多，鸡毛蒜皮一大箩。难有弥勒胸襟阔，笑看平地起风波。”他画梁山好汉李逵，题“梁山猛丈夫，一个大老粗，生来性子野，大事不糊涂。”凡此种种，体现了对传统文化资源的娴熟运用。其实，方老很多代表作都是从古典文学与民俗文化中取材。民俗的趣味，百姓的生活，大众的审美，都在他的作品中得以展现。这些作品题材符合民众心理，有现实批评精神，形成了很高的社会认同度。

方成先生与山东工艺美术学院结缘于2004年，那时正值我国艺术教育大发展大扩招时期。当时的工艺美院是所袖珍大学，在全国艺术院校中成立较晚，在全省普通高校中规模最小，校舍面积有限，教学资源有限，急于招贤纳士，扩充专业范围，聘请社会专家参与教学，提升办学水平。记得当初新上动漫类专业时，漫画家黎青推荐方成先生，希望我们向先生取经，拓展动画专业的课程内容。2004年5月，值学校教学改革之际，学生毕业作品展首次面向社会举办，我们邀请到了方老前来参观指导。他饶有兴趣地观看了在山东省科技馆展出的学生毕业作品，现场与学校首届动画专业的毕业生进行了创作上的交流，对学生的习作进行点评并提出了中肯的建议。观展后，方老认为，山东工艺美术学院培养的学生属于实用型的工艺美术设计人才，学生们的毕业设计作品有创意、有艺术表现力，制作精良富有内涵，动画专业办学很有特色，希望同学们要多补传统文化这堂大课，多深入社会体验生活，多在漫画语言和艺术表现力上下功夫，才能真正胜任文化传承和艺术创作的大任。对于学校邀请他担任名誉教授的事宜，方老欣然应诺，为此我们为他举办了一场别开生面的聘任仪式。当时学校正处于一个新的发展阶段，方老的这份鼓励给了我们莫大的支持，令我至今记忆犹新。

在名誉教授聘任仪式上，方成先生向学校赠送了他的水墨漫画新作《鲁智深倒拔垂杨柳》。这幅作品从画面到题跋都带有一贯的方氏幽默风格。画中鲁智深紧咬牙关，剑眉高竖、怒目圆睁，呈深蹲姿势，双手托举一棵粗壮的柳树，威风凛凛。柳树根部泥土中带出一只弯曲的蚯蚓，这处趣味性的添加有如神来之笔，对冲了画面中的紧张氛围。题跋“这个和尚不寻常，相貌堂堂武艺高强，胸怀狭义好心肠，三拳放倒郑老板，两手连根起垂杨。”方老喜欢山东人的爽快，或许在山东的访问也是让他深有感触，有感而发。所以，特别选择水泊梁山好汉题材创作了这幅作品赠予学校，喻意深长。

方成先生还以《讲幽默》为题举行了一场学术报告会，让同学们了解了漫画艺术创作所需的文化积淀与现实批判精神，也了解到幽默学研究对社会文化建设的重要作用。在多年的研究中，方老关注社会发展，关心百姓生活，他认为幽默是比滑稽更高一层面的艺术表现，“幽默出于睿智，不落套，无论是褒是贬或其他，都能给人以美感、雅趣和启迪。幽默之所以不易把握，就在于它出奇的创造性。”因此，他认为“在艺术实践上，很重要的一课是要把幽默和滑稽分清楚。如果幽默和滑稽分不清，很容易使人只靠滑稽逗笑而缺乏深一层的内容，缺乏艺术动人的魅力。”可见，他将对幽默的研究提升到了学术层面。方老还批评了当时盛行的“恶搞”现象，他认为“恶搞”仅是一种浅层的低级趣味，是迎合市场的产物，不是“幽默”的表达。方老言辞诙谐，深奥义理的讲述也能深入浅出，妙言联珠，颇受师生们的欢迎。

晚年方成先生不仅在创作上十分高产，而且在杂文以及幽默学研究方面著述颇丰，生活过得充实而快乐。他八十五岁时画有一幅自画像，题曰：“生活一向很平常，骑车书画写文章。养生就靠一个字——忙！”如今，方成先生已然驾鹤西去，留给了后人无限的惋惜与不尽的怀念。他那爽朗的笑声、达观的人生态度以及那些关于幽默的画作与著述将长存世间。

祝愿方成先生一路走好，幽默永远伴先生而行！

戊戌年中元节於北京

方成自画像

方成漫画《武大郎开店》

方成漫画《钟馗像》

方成漫画《李逵像》

方成漫画《愚公和智叟》

2004年5月，方成先生受聘为山东工艺美术学院名誉教授。

方成先生赠送山东工艺美术学院漫画作品《鲁智深倒拔垂杨柳》

2004年5月，方成先生受聘为山东工艺美术学院名誉教授的发言。

方成先生参观《设计·生活——山东工艺美术学院毕业作品展暨就业洽谈会》，与动画专业毕业生交流。

方成先生为学院师生做《讲幽默》学术报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