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于大伟“灵光意象”
“文革”后,在中国长大的年轻人大多精神偏食。此偏食大多非为其自愿,实实是不得已而为之——传统文化中滋心养肺的那一截他们难得有办法找得着了,都是百年来他们长辈中那些心与眼多少有了毛病而能量却特别强大的人造的孽。但凡“文革”后起来的年轻一代,脑子健全、气色良好、作风(不单指男女作风)正派、已经建功立业或确会养性修身的个体,他一定是多少有些逆“时尚”动作的。他们要么历尽千辛万苦,要么悄悄就近,跨越已经被标签化了的那些所谓“传统”,钻到早已飘零、散碎的“四旧”的“历史垃圾堆”里翻弄祖尊的文化遗产。他们一定是从断裂的“脐带”上头一反常态地拣拾了法宝、联通了文脉、激活了文思的智者。“灵光意象”主于大伟先生应该就是这一代年轻人中间这一类的文化智者。
大伟多年留学法国。按理,多年留学国外,对实际上暗合他华人血脉的中华文化传统会比国人更加稀缺,情感会更加陌生,更加反叛。然而,事实恰恰相反。同龄人窃以为“天书”的儒释道各家经理,茶禅体味的诸多讲究,他可以如数家珍。一朝得见我先人旧物,亮眼者、惊呼者、拍案者断然少不了他于大伟。面对常人以为的民族“破烂”,他亮眼惊呼拍案为啥?他有用呀!不是吗,在财与色之间,在名与利之间,在雅与俗之间,在国与家之间,在人与“我”之间,在入世与出世之间,在合群与独处之间,在放纵与节制之间,在传统与创新之间,哪方面他都在急切地寻找先贤启示,以求得到一己的彻悟,且于今世还合情合理。如他,寻找先贤启示的欲念如此之热切,后生中,我亲见者不过三五。
从大伟“灵光意象”绘画系列可以明明白白地觉出,他应用到的“传统”是顺势而为的活的传统。他表达他对女人神圣分娩进而表达他对生命神圣衍伸的过程,并没有一如他者,满足于堆砌中国传统体系中关于分娩与生命的旧式符号,满足于对分娩与生命体察的直接的视觉场景的具象描述,而是选择了像古人看天象、念祝语、造经卷、制太极八卦一样的抽象表达方式来书写他的理解。他把关乎哲学、关乎天地阴阳的凉飕飕的混沌理念转化为更便于老百姓直白观看的热乎乎的画面;在他熟练地使用中国传统文房中的宣纸和中国画颜料与水性趣味的同时,他大胆地扬弃了中国画最基本的线,甚至隐藏了别人常常会刻意凸显的中国画最基本的工具——笔和由特定的笔造成的“笔意”,而且,他基本不用墨。同样是从自己民族的“传统”中拣拾了中国画这根绳索,大多的人最终拿它捆住了自己的手脚,捆住了自己的心,而大伟拿它为我所用,取其一段,接力攀援,以至于独辟出一番蹊径,得独揽一片风光。
同时,于大伟应用到的“当代”也是真真切切的实的当代。他没有像许多他的同龄人一样,满足于从遥远的别国他乡简单移植些奇异符号来吓唬国人,或者鼓捣粗浅的政治与哲学概念,加入所谓“颠覆”的队伍去打倒“架上”打倒技法。他从外面的世界拿来抽象与观念,拿来水彩、油彩、丙烯的材料、拿来与其配套的单词与遣词造句的方法和吟唱的韵味,和中国本土的诸多相关悉心组合,和自己对当下绘画本体的感悟悉心组合。他潜入学术的深处,研究如何用特定的当代绘画语言来表述他特定的当代感想,包括琢磨着怎样玩转虚实,怎样穿透时空,怎样驾驭偶然和必然。包括怎样让宣纸自由隆起,又如何按照自己主观的需求产生合理的趋势,怎样让中国与外国的颜色时而融合,时而分离,什么时候加胶,什么时候洒粉,什么时候把满纸洋溢的浑水请出画面……如此这般的投入,他还不把那些虚晃刀枪的、浅尝辄止的同类远远抛在后面,那才怪呢。同样是从时间意义的“当代”中拣拾了新时代的“新”,大多的人最终拿它眩晕了自己的眼目,昏沉了自己的头脑,而大伟拿它为我所用,取其新锐,勇敢前行,以至于滋润了一己的心性,丰满了艺术创造的田园。
大伟的“灵光意象”系列立足传统,通融当代,个性鲜明。系列作品透显出来的情感健康醇厚,意味深远绵长,图式新颖大气,造型神秘奇诡,色彩明快优柔,其构成富于音乐般的韵律美感,除了较好地表达了作者对时间空间、对信仰、对哲学、对社会的个性化理解,对当代绘画如何站在维护“美”与“术”的立场,建造系统化的个人风格,以非符号的绘画方式诠释人性与神秘文化深层,实现作者与普通观众沟通对话的可能性,于大伟先生做了有益的尝试。
颜新元 著名学者 教授 艺术家 中国艺术研究院 博士生导师
2015年1月9日于北京北湖庄子湾画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