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曦
林曦的家很大,是一栋三层楼的别墅,但她的活动范围却只有一间连带着画室的书房——那是她的“仙洞”。
在这间面积30平方米左右的“仙洞”里,1983年出生的林曦过着“半个出家人”的生活,写字、画画、喝茶、弹琴、看书、钻研中医和佛教⋯⋯家具都是浅原木色的新中式风格,虽不是成套购置的,但搭在一起倒十分合适。林曦自称“装修控”,怀孕的时候挺着大肚子去买家具,一连逛上七八个小时都不觉得累。
很多朋友觉得林曦的家漂亮,就带着设计师过来取经。但设计师看完了回去以后说:“林曦的家好看,完全是因为她生活的丰富造成的。如果你没有跟她一样的生活内容,要做到相同实际上是不容易的。”的确,林曦家里所有的家具和装饰,都是她兴趣的一部分。“我觉得房子这种东西,理想状态是把与你生活有关的东西抠出去之后,就剩白墙壁木地板,什么都没有是最好的。”
她是个职业水墨画家,因此家里有一个高而宽的画案,墙上也挂满了她的画,都用和家具色调一致的浅原木色框细致地裱起来。因为喜欢喝茶,所以准备了一张专门的茶桌,没事的时候就坐下泡杯武夷岩茶与朋友对饮,还收藏了不计其数的茶具。为了摆放那些厚而重的画册,她专门定制了两个几乎和墙面一样宽一样高的书架。至于家里其他好玩好看的东西,则纯粹是因为她是一个“看到漂亮东西就走不动路的人”。
“你看现在很多家庭的装修会觉得无趣,那是因为生活的无趣导致的。虽然墙上可能会有一些所谓的装饰,但那些装饰是没有实际功能的。”林曦说道。
她曾经也有过一间300平方米大的loft,但生完宝宝以后一直空置着。拥有一间巨大的工作室似乎是所有当代画家的标志,但林曦却不以为然,一来是因为“小的空间更利于内心的集中”,二来,她也很享受画一会儿再陪刚满周岁的儿子玩一会儿的过程。不过最重要的,大概是她也不需要那么大的地方。
画画
林曦的画都是小小的,总结起来就是“小花、小草、小鸟、小人、小山、小水”。寥寥数笔,再施以几抹淡雅的颜色,一个活灵活现的小东西就成了。让人感觉她从来没有正儿八经地在画画,而是纯粹为了好玩。更让她那些以“清高”著称的同行难以接受的,是她把画放在淘宝网上出售,特别引以为豪地告诉记者她曾经在20分钟之内卖出去四幅画。但是林曦自己从没觉得这是让自己的画掉了价,她和自己的偶像丰子恺先生一样,希望每一个有正常收入的普通人都能消费得起自己的画。
与其他画家不一样,林曦似乎从来没有因为“画家”这个身份焦虑过。她见过太多为了“形成风格”而焦虑的画家。刚从美院毕业的时候,很多人都对她说“你画得和你的导师太像了”。林曦听了,一点也不着急,“我不像他像谁啊?我像他是天经地义的,我跟着他学的,花了这么多时间,我为什么不像他呢?”那人又说:“你不担心没有自己的面貌吗?”
“我觉得我的面貌自己会长出来。当一个人嚷嚷着‘我要有自己的风格’的时候,往往是最没风格的时候。”现在,再也没有人说林曦的画风像她的导师,倒是有个朋友在国外网站上看到一张图片,看了就大叫“这是林曦的画”,别人都说怎么可能,点开一看果然就是。短短几年时间,她已经成了一个辨识度非常高、带有强烈个人风格的画家,而且这种风格那么温和、谦卑,与世无争。
林曦从来不画那些“宏大的叙事”,从她自己还是个孩子的时候起,她就喜欢画孩子。去年6月,林曦举办了一次“儿童节”画展,展出的是她在两年内画的几十幅以儿童为主角的现代水墨画。无论是构图、线条还是色彩,林曦的表现手法都是最言简意赅的。
林曦说自己是一个没什么耐心、追求效率的人,因此她的画也和人一样,简单、直接、没有太多耐心。“我的画中传达的多余的东西很少,我只把我想说的东西说完。在现在的环境下,人们生怕别人看不见自己的功力,是比较倾向于做加法的。很多人会说我的画清新、简洁、天真,这其实是简单的力量。”
看起来简单,实则非常费劲。用水墨去画小孩是件相当有难度的事情。娃娃的爸爸妈妈们要给林曦传五六十张照片,甚至可能还需要视频。她并不是照着画,而是反复看照片和视频,当娃娃们的形象已经消化在脑中后,她才下笔。等画完很多张,直到有一张自己终于满意了,差不多也是半年以后的事情了。
不过,看到画的爸爸妈妈们,除了说“像”以外,还看到了一些他们没想到的东西。这些儿童都带着早熟的表情,很少有面带笑容的,因为她觉得儿童有很多比笑更好看的表情,比如思考、发呆的时候。“其实,那些儿童的形象是被想象出来的。如果是对着一张照片画的话,它离艺术品的距离就远了。艺术品真正珍贵和有意思的地方是它完全是艺术家发自内心的反映——一种精神层面被重新组合出来的过程。”
画中的儿童,有的光着屁股,有的穿着尿不湿,有的围着围兜,有的踮着脚跳芭蕾舞,有的把脚抬过头顶苦练舞蹈基本功⋯⋯每个孩子都在做着这个年代的孩子们该做的事情,并没有因为是用毛笔和水墨画出来的而显得不合时宜。传统与现代,在林曦的画里结合得恰如其分。她甚至用水墨画过一个背着爱马仕铂金包的小女孩。
“实际上有两种艺术家,一种是非常超现实的,而我是属于另外一种,自我和艺术高度一致。我的生活就是非常混搭的生活,我就是个很跨界的人。可能因为我不是一个那么传统的人,所以我就画不出古老风格的水墨画。”
怀孕期间,闲来无事的林曦想找一件能长时间做的事情,林曦的好朋友、“上下”的设计总监蒋琼耳说,来画套扑克吧。林曦觉得有点意思,一口应承下来。她画了各种鸟、虫、茶壶、灵芝云、菩提叶、红寿桃、太湖石⋯⋯看似都是老派国画家们的趣味,但经过林曦加工之后,竟很有幽默与童趣。而且在这副扑克里,自称“不喜欢炫技”的林曦选择了知了和蜻蜓来画,这是两种非常体现国画功底的昆虫。目前,这副扑克中的奢侈品已经问世,分为大小两个版本,收纳于手工雕琢的紫檀木盒中,售价分别为三千多和1 万多元。小版与普通扑克的大小一样,大版作为限量珍藏版发售。
老师
很少有人把当老师当作一项兴趣爱好的,林曦就是其中一个。每个周六下午,她都会给两个班的学生教书法。但她的学生都是年纪比她大个七八岁、甚至十多岁的人,有硕士博士、有大学教授、有企业高管⋯⋯总之都是社会上被归类为“成功人士”的一群人。
恰恰是这群在自己的领域表现出色、受人尊重的人,能否来上课取决于能否通过“小林老师”的筛选,而一旦犯了错误,就像小学生似地在老师面前羞愧万分。
对于发邮件来报名的学生,林曦会通过邮件了解报名者的教育程度、职业、爱好、星座、家庭情况、为什么要学⋯⋯
“我起码要判断一下你能不能坚持,能不能接受我教的方法,这是一个双向选择的过程,可能比交男女朋友还要严肃,因为大家一年要见将近50 次面。”
摩羯座的林曦,一旦登上讲堂,就收获了“天然凶”的外号。但其实,她上课并不会发火,也不会用一个批评的字,甚至她还不遗余力地表扬学生取得的进步。但是,她给人的感觉总是“不怒而威”。
在青岛管理着好几家企业的崔天齐是林曦的学生,比林曦大16岁。每个周六,他都要飞到北京上林曦的书法课。“小林老师对我们言传身教,当你看到这个比你小很多、字已经写得很好的人,每天早晨起来专心练字,她有时候早晨6 点半就发一条练字的微博,我们这些做学生的,能不受鞭策吗?” 现在,不管工作多忙,他每天都至少挤出一个小时的时间练字。而每次上课交作业的时候,则是他最忐忑的时候。“写得不好或者没有进步的话,林老师那双大眼睛一瞥,我都觉得无地自容。”他说。
林曦有一个学生,毕业于清华大学,后来在芝加哥大学读MBA,目前从事投资业,有一次由于出差没能按时交作业。该交作业的那天,这个平时在外面说一不二的大男人,在座位上扭来扭去,脸涨得通红,像个小学生一样从牙缝里挤出几句话,向老师解释原因。“如果换作是我,早就在邮件里写清楚几点几分在干什么,为什么没时间写作业了。”崔天齐说。
“刚开始教的时候,我觉得我挺和蔼的,后来我发现我的要求可能的确是高了些,我很难容忍你交来的作业和上次的作业相比竟然没有进步,你干嘛去了?之前你已经点头了,在课上也做到了,回去也练习了,为什么没有进步?”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她从没有把教书当成一门生意,而只是出于爱好。没有金钱关系的牵累,人才能做自己。
每天,林曦都能收到二三十封邮件,其中很多是父母帮孩子拜师学画的,但是都被她谢绝了,因为她觉得自己过于严肃的态度,对小朋友来说并不合适。“小朋友更重视的是老师的态度,以及他受到的表扬的频率。”可林曦却很难做到这点,因为她从小遇到的老师都非常严格,“一个个的都可凶了”。可能正是受曾经的老师的影响,她现在才对自己的学生一样严厉。“我觉得鼓励这件事情本身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我知道很多人需要鼓励,但鼓励只是让你在当时感觉很好而已,但这件事你做得好不好,本人心中是有数的。”
育儿
小时候的林曦被人唤作“神童”,家里人的个头都很高,只有她个子长不上去,“都用来长脑子了”。从小到大,林曦的每一任老师都说她聪明,无论学什么,都不需要第二遍。
小时候学习很好,但因为经常想出去玩,又不想总跟老师请假,读完小学以后就开始在家上学,没有上过初中和高中却直接考上了中央美术学院中国画学院。十几岁起就开始在全世界办个人画展,出版过个人书画集、画集、小说、个人音乐专辑。“少年得志”这个词用在林曦身上再合适不过了。
直到现在,她还被很多人看成“在家上学”的孩子中的成功案例。她的母亲也曾经出过一本“育儿”书,写她怎么培养出如此优秀的女儿。但是在采访的时候,林曦对教育这个话题却不愿意多聊。“因为我不太相信‘教育’这件事。听起来很可笑吧,一个业余爱好是做老师的人却不相信教育。”
林曦相信,自己的经历充满了偶然和不复制的原因,她生怕自己的经验会误导别人。她小时候练琴能一天坐在那里7 个小时不需要监督,别的孩子未必可以。“尤其是自己当了妈以后,这种体会更深了。每一个小朋友都是完全不同的,你不可能用一个方法就能搞定。但是大多数人是不倾向于独立思考的,他们只是照搬某个方法。”
比起“教育”,林曦更相信的是“影响”。回想起长大的过程,老师怎么说的不重要,老师怎么做的才重要。
心态
林曦家的客厅里,挂着一幅名为《范儿》的画,这也是她最得意的作品之一。画的是一个留着蘑菇头的女孩儿,穿着白褂、布鞋,左手戴着扳指,右手停着鹦鹉,表现出与身材不成比例的成熟。这幅画是林曦自己的写照——沉稳、安静、喜欢自然、喜欢传统的东西,与外面那个世界保持着距离,但是并不突兀。
“我很喜欢我老师说过的一句话——一个国画家应该是半个出家人。但现在的情况是,大家是半个CEO。我特别认同‘半个出家人’这种心态,你是需要融入到生活中,但是你也需要和热闹的环境隔绝开来,独自安静下来。如果你是一个容器、一个渠道的话,创作这件事本身要求你比较纯粹、比较干净、比较简单。”
从中央美院毕业的时候,她的同学都在为前途担忧,唯有林曦不紧不慢的。“我不想很别人比,像我这样的给杂志当个写手也能活得很开心。还有一个就是我还年轻,也就20 多岁,很多人20 多岁还没搞清楚自己要做什么呢,至少我清楚自己要做什么。第三,我觉得生活太有意思了,做什么都挺好的,所以我不担心。”
林曦相信中医、相信佛教。但比起那些把中医和佛教说得玄之又玄的信徒,林曦理智得多。“中医是一种你学得越多,你就越会觉得自己无知的一门学问。我之所以那么爱中医的原因就是它真的挺能消耗你的学习力的。”学习中医最大好处是,人开始“逆生长”。“举个简单的例子,你心态会变好,当你知道每一次生气或者每一次着急,真的会在你体内形成‘肝淤’这种实际的东西,而且你要花相当长的时间和代价才能清理掉,这是划不来的,所以性格会越变越好。”
佛教对她最大的影响就是,“你会努力,但是你不会说‘我一定会如何’这句话。因为你知道没什么事‘一定’会如何。这个世界是平衡的,当你一定要什么的时候,就会失去什么。”
虽然是画家,但林曦向来与艺术圈保持着距离。圈里的朋友都说如果她再努力一点,一定会比现在好很多,可她觉得一切都有应该发生的时机。“事业的成就就是一个果实,该成熟的时候自然会成熟,你去催化它加快它成熟,代价就是这个果子不好吃了。我选择等着。”
曾经有一阵子,她厌烦了画画,就把所有工具洗洗收起来,专心练习书法。哪怕是现在,她也没想过必须一辈子画画,“说不定哪天就不画了,我对这件事看得没有那么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