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燕祥
我毫不犹豫地答应为贾越云的诗集作序,完全是出于诗集与诗以外的原因。
我与贾越云曾有一面之缘。那还是1988年和1989年之交,这个未曾谋面的青年作者到我家来,我于是看到了他的一篇长文,详写了湖南道县1967年夏天的那场惊心惨目的大屠杀。这件事,由于新闻封锁,也由于我长期处于被隔离在社会之外的生活状态,我是一无所知的(后来发现,像我这样的耳目壅塞者,在一般公教人员中不在少数);当然,就连发生在我身边北京市所属大兴、昌平两区县的类似事件,也是一直包得严严的,好像从来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贾越云当年采写这篇纪实文字,确是振聋发聩,唤醒渐趋忘却以至麻木的读者。一个人的灵魂在于记忆,失忆的人等于掉了魂,虽一息尚存,无异于行尸走肉。一个民族失去了记忆,也就失去了重要的精神支撑,这就是我们常常重复的一句大实话,叫“欲灭其国,先灭其史”,一个民族的历史是这个民族的生命的记录,活在人们集体记忆中的历史,是一个民族的灵魂之所栖居,也是这个民族与她的儿女相联的脐带。
碍于种种意识形态的和实用主义的考虑,对历史特别是近期历史事件的真实书写,往往遇到极大的阻力。因此,秉笔直书的史德总是与忠于真实的良知相伴而行。
贾越云该是第一个报导了道县血案,让它公之于世的记者和作家,他的勇敢也许不下于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吧。正是因此,我在十几年前就记住了他的名字(那时他署名贾月云),记住他当时在一家有影响的地方报,他那篇文章我保存了一段时期,后来有人听说索阅,我才转寄,还曾后悔没有复印留底。
说起复印,我在1988年秋天,参加作家协会理事会,有一篇题为《没有真正的民主,便没有真正的团结》(次年刊于《随笔》),我拿到宿舍附近一家复印小店,想复印一份,店主老大爷看了看标题,面露为难之色,随手就退给我,说这不能印,该是出于对“民主”二字的敏感,也是“遵纪守法”的严格自律吧。这位老人是个军属,小本经营混口饭吃,我怎么能砸他的饭碗呢?所以,贾越云那篇特写,我也就压根儿没想去复印了。
十几年未得贾越云的消息。最近,他来电说,要出一本诗集,而我在十几年前曾答应如他出诗集时一定作序。当时这个“轻诺”,惭愧我早已忘记了,但我相信他是认真的,我也就不能“寡信”。不过内心深处,总是认为他作为一个新闻记者,写诗乃其余事;他主要的成绩在于那些面向社会现实的报告文学、特写、纪实文字。我之敬佩有良知的记者和作家,远远胜于空头的诗人。
这些年来,贾越云的纪实作品,影响较大的有:《正义与邪恶的较量——平顶山政法委书记雇凶杀人始末》(首发),《巨贪胡长清,嫂娘为你悔恨交加》,《郑州郊区黑心村干部合谋杀害候选人》,《老职工与朱总理连手反巨贪——湘潭电缆厂老总陈海燕侵吞国有资产案》,《台胞向大延,三万大陆人挥泪为你送别》,《名噪全国的爱心典型竟是大骗子》。我称这些作品为纪实文字,意在表明,作为一个记者型作家,要追求真实和时效,所写有新闻价值,并能有思想意义,不一定非要是特别“艺术”不可,也不一定非是篇幅长的不可。当然,在采访具有新闻价值和思想意义的题材时,能做深度报导更好。
贾越云的诗作,大多是抒写自己的某些感受,那些写乡村的,写亲情的,似较胜于其它。我只是匆匆浏览,不一定说得中肯。我以为,这本诗集若以诗评家沈仁康兄曾为作者《冬天的山乡》一诗所写的赏评作为代序,也许更加合适。
祝贾越云写出更多好作品。
邵燕祥(签名)
2003年11月19日
(邵燕祥:著名作家,杂文家,诗人。贾越云诗集《魂牵梦绕》由北京中国戏剧出版社出版)
中国工程院院士袁隆平为贾越云纪实文学集《真相》作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