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天一色”——成家和与刘海粟

　　上世纪二十年代，已有妻室刘海粟在上海美专任教期间爱上了自己的学生成家和，虽然相差17岁，但爱情之火却在瞬间点燃。在家庭和新的感情之间，有艺术叛徒之称的刘海粟最终会怎样选择？ 1933年初春的一天，上海黄浦江江边码头附近的半淞园公园里，靠近湖边的一棵大树下，一位年轻的女学生正摆着一副很优雅的姿势，静静地坐在湖边的石阶上，离她不远的地方，半蹲着一位西装革履的中年男子，这位男子专注地打量着眼前的女学生，过了一会儿，他一手拿着调色板，一手拿着画笔，开始在支好的画板上描绘起这位女子的曲线轮廓来。 这位男子就是当时上海美术专科学校的校长刘海粟，巴黎大学教授路易·拉洛拉曾称誉他为“中国文艺复兴大师”，而这个女学生则是刘海粟的学生，同时也是上海美术专科学校的学生会主席，名叫成家和，几个月后，这位叫成家和的学生成了刘海粟的第三任妻子。 刘海粟1896年出生在江苏常州青云坊，刘家是一个封建的大家族，刘海粟从小酷爱书画，6岁起便进了私塾。十四岁那年，父亲刘家凤为他包办了一桩婚姻，然而就在新婚的当晚，当时还是刘家小少爷的刘海粟便逃婚来到了上海。进入了画家周湘主持的布景画传习所学习西洋画。1912年11月，17岁的刘海粟在上海乍浦路创办了现代中国第一所美术专科学校——上海国画美术院，并担任校长，上海国画美术院是上海美术专科学校的前身，学校创办期间，他首创了男女同校，并大胆增加了使用人体模特、旅行写生等授课内容。 （上海刘海粟美术馆馆长）张培成：如果我们去翻当时的报纸，刘海粟确实是一个叱咤风云的人物。在他办学的时候也提出了好多新的主张。比如大家都知道的画模特的事情，包括男女同校，包括学校出去画写生，这在以前的，以前都没有的。他好多都是敢为天下先，包括办了中国第一本美术杂志，这一些呢 使他在中国美术界确立了一种领先人物的地位。 从1914年开始，上海人都知道有一个提倡一丝不挂的刘海粟，因为这一年刘海粟在上海美专正式使用女裸体模特，开设模特写生课，这也是中国绘画界第一次使用女裸体模特。同时，为了寻找合适的模特，刘海粟组织学生在大街小巷张贴广告，高薪招聘模特，随后又在举办的首次美专成绩展览上，展出了部分人体绘画作品。这一行为，在民国初年的上海滩掀起了轩然大波。 （刘海粟与夏伊乔之女）刘蟾：那时候的我父亲，简直就是革命，一般人肯定是不能够接受的，所以当时呢 又是因为混乱的社会，好多坏的人利用 刘海粟这个模特（事件） 做坏事 就对他这个影响 就是打折扣了 像孙传芳就说的，你什么人都可以画，什么都可以画，为什么你一定要画裸体画，讲得难听点（的）话 ，上海人说的画“赤膊女人”呢。这个当时很多人是不能够理解的。 这场轰动上海乃至整个中国的裸体模特风波持续了长达十年的时间，这期间，各种讨伐刘海粟的文章铺天盖地出现在各大报纸上，其中上海城东女校校长杨白民的《丧心病狂崇拜生殖器之展览会》最为尖刻，一时间，艺术叛徒，文化流氓成为了刘海粟的代名词。 （上海刘海粟美术馆馆长）张培成：当时的那种封建，以前我们讲男女授受不亲，连在一个学堂里面读书都是一件不能容忍的事情，那么让一个女子或者让一个男子一丝不挂地出现在异性的面前，那肯定他们觉得是一个大逆不道的事情，所以他们称他为教育界的毛贼，说他是艺术叛徒。 然而面对巨大的压力，刘海粟始终坚持自己的艺术主张，与来自各方的势力进行着针锋相对的抗衡，并得到了蔡元培等进步人士的支持。 （刘海粟与夏伊乔之女）刘蟾：当时因为蔡元培，从西洋派，当然是对这个事是很非常支持的，因为他这个思想很超前，蔡元培先生是以美术来代替宗教的。所以蔡元培先生对刘海粟是非常支持的。画模特这个举动来说，那肯定是轰动整个的中国，尤其是轰动封建的社会。 （上海刘海粟美术馆馆长）张培成：刘海粟呢，在模特的问题上，他确实是一个非常勇敢的斗士，他向封建思想发起了攻击。 正是因为这场上世纪二十年代前后著名的裸体模特风波，使成家和记住了刘海粟这个名字。成家和是一位性格开朗的南京姑娘，她从小便对绘画有着强烈的爱好，1929年成家和考入了上海美术专科学校，并以其出众的外表和优异的成绩，成为上海美专里最耀眼的女学生。 （《沧海人生——刘海粟传》作者）石楠：她是学生会主席，名气很大。她算他学生中间画得最好的，一个是她，一个是校花，一个是漂亮，就所以她是一个才貌双全的女性。 这一天，应成家和的请求，刘海粟正在为成家和画一幅画像，但成家和的这次相邀却是别有用心的，她在几年前就已经非常崇拜大画家刘海粟，并且一直寻找机会能够与他结识。两年前，她报考上海美术专科学校就是为了这个目的。 所以尽管追求者众多，成家和却始终不为所动，但令她没有想到的是，她入学的时候，刘海粟刚好在北大校长蔡元培的委托下，前往欧洲访学。 （上海刘海粟美术馆馆长）张培成：蔡元培、康有为，包括陈独秀。当他们看到西方绘画那么逼真的时候，他们给西方的绘画镇住了。他们都觉得中国的画必须改革，也正是在这个背景下面，中国有一大批艺术家，比如像徐悲鸿，刘海粟、林风眠，他们都出去留学。确实他们把西方的先进的一些绘画观念带进来，最后就创造了一些新的艺术。 因为懂得绘画艺术，所以对被人称为艺术叛徒的刘海粟，成家和自是心生敬佩。在考入上海美术专科学校的第三年，成家和终于见到了刚从欧洲访学归来的刘海粟。可令成家和始料未及的是，在她第一次见到刘海粟之前，刘海粟已经认识了她。 （《沧海人生——刘海粟传》作者）石楠：刘海粟纽约回来，那时候上海不正是一·二八日本帝国主义侵略中国嘛，学生们都起来游行，当时刘海粟正在到蔡元培家去，路上就碰到一堆学生的游行，他一看，打着是他上海美专校旗的游行队伍过来了，一看有个女学生跳在台子上演讲，慷慨激昂的，他就琢磨我怎么不认识这个女学生，他还是因为他出去已经几年了。 这位上台演讲的女子便是上海美专的学生会主席成家和，成家和富有激情的演讲和她秀美的身材，瞬间便吸引住了刘海粟的目光。 （《沧海人生——刘海粟传》作者）石楠：刘海粟讲，美专过去学美术的女画家都长得不美，怎么我们学校，过去都是无盐，现在怎么出了一个西施这样一个美人。刘海粟是个性情中人物，当时他就这么高声呼真美真美，后来他也跟着后面 跟着流行队伍后头，一直目光就没有离开过她。 这一次的游行结束后不久，刚刚回国的刘海粟决定巡视一下学校的现状，并熟悉一下这两年中新招进来的学生。 （《沧海人生——刘海粟传》作者）石楠：刘海粟在学校里，美术系的主任王济远他们几个老师的陪同下，到学校到处去看看，他们走到了画室，成家和回头一看到是他，好像她就晓得他就是我们刘校长一样，这个好像也有一个心有灵犀这一种感觉。 从未见过刘海粟的成家和从刘海粟一身完全西化的装束上，猜测到了他的身份，而此时成家和俏丽的面庞也因为惊喜而呈现出了一片红晕，第二次见到成家和的刘海粟心中一颤，他走到成家和的画架前，却被成家和的画稿吸引住了，成家和的画，用色大胆，对比强烈，让刘海粟不由的想起了梵高的《向日葵》，于是他举起画稿，连连称赞。 （《沧海人生——刘海粟传》作者）石楠：王济远马上介绍，这位小姐就是叫成家和，她是二年级的学生，是你走了以后，收进来的。现在是学生会主席，但是没有介绍刘海粟，成家和马上就讲，汪先生你很不公平，你介绍我，为什么不介绍这一位先生，实际她知道他是刘校长了。 这一次，成家和终于见到了几年来一直盼望着想见一面刘海粟，看着极富艺术家气质的校长刘海粟，成家和的爱情之门瞬间被打开了，尽管此时的成家和知道刘海粟已经是一位有妻室的人。 （《沧海人生——刘海粟传》作者）石楠：成家和她的个性，表面看到她是非常温柔的，但是她内心非常刚强的，她有她自己的主见，她就是那一种自我意识很强的这样一个女性的，她想干什么，就是人家没有办法阻止她的。 成家和第一次在画室里见到刘海粟后，便经常到刘海粟的办公室请教问题，刘海粟很喜欢成家和主动大胆的性格，他也意识到，自己从第一次见到成家和开始，便已经陷入了爱情的沼泽之中。 （刘海粟与夏伊乔之女）刘蟾：他是很爱成家和女士的。他就是敢爱。 但是这一次，一向敢爱敢恨的刘海粟，却选择了逃避，因为他在爱上成家和的同时，他也立即想到了自己现在的妻子张韵士。 张韵士是刘海粟从老家逃婚来到上海后，在开办上海美专时认识的一位女子，两人一见钟情，认识不久后便结了婚，张韵士是一位温柔贤惠的女子，喜欢持家，但不善交际。与刘海粟结婚后，一直在背后默默地支持着丈夫。在此期间，没有后顾之忧的刘海粟，在艺术上取得了很大的成就。1929年，刘海粟带着张韵士一起赴欧洲访学，并在此期间创作了近百幅美术作品，曾两次入选法国的秋季沙龙。 （上海刘海粟美术馆馆长）张培成：秋季沙龙是一个世界级大师的，包括马蒂斯，毕加索他们都展示作品的那个重要的一个展览，当时他的《前门》就给选中了，第二年他的《向日葵》又给秋季沙龙选中了，从这一点也可以看出，刘海粟是一个非常有天分的，他对西方绘画的那种领悟是非常杰出的。 或许是多年来一直忙于美术事业，刘海粟渐渐在张韵士身上找不到当初那种一见钟情的激情，觉得婚姻生活也越来越平淡乏味。但张韵士温柔贤惠、知书达理，没有任何可挑剔之处，另外，刘海粟毕竟是一校之长，要顾虑自己在学生面前的形象。于是在与成家和相识之初的那段日子，面对成家和的热情，刘海粟一直在尽量回避，并压抑着自己内心的感情。 （《沧海人生——刘海粟传》作者）石楠：刘海粟他也有矛盾，他自己毕竟是有妻室的对吧，他这个张韵士也还不错。 生活在爱情矛盾中的刘海粟，为了忘掉成家和，便把更多的精力寄情于绘画艺术，1932年，刘海粟应中华书局的邀请，编辑《世界名画集》，这一年的十月，刘海粟还在上海举行了自己的《欧旅作品展览会》。 （上海刘海粟美术馆馆长）张培成：刘海粟他是中国第一代的油画家，在他的油画中间有很多野兽派的东西。他这个野兽派的东西，正是跟中国的绘画，那种表现主义是紧密相连的。刘海粟他本身就把他东方的东西，用在里面，非常大气的笔触，非常大气的颜色。从现在来看，刘海粟确实是用一种超人的智慧，使中国艺术走向现代。 刘海粟的画不仅打动了数以万计的参观者，更深深地打动着同样热爱绘画艺术的成家和，对于这位才华横溢、带着传奇色彩的中年男子，成家和越来越着迷。 1933年元月，上海美术专科学校迎来了21年校庆，在校庆师生联欢舞会上，被誉为校花兼舞蹈王后的成家和，身边总是围着一群翩翩少年，但成家和却始终在人群中搜索着刘海粟的身影，刘海粟的目光也早已被成家和漂亮的妆扮所吸引，但他却假装没有看见，只是机械地和夫人张韵士走着舞步。但是，大胆的成家和却突然站到了刘海粟的面前。 （《沧海人生——刘海粟传》作者）石楠： 成家和往刘海粟跟张韵士中间一站，非常勇敢的，说刘校长我能请你跳个舞吗，刘海粟也不能（拒绝），当然也就马上就跟她马上跳舞去了，就是跟张韵士打了个招呼，你休息一会，他来跳，他这一跳，就跳得非常疯狂了，而且跳得最后大家都不跳了，去看他两个跳了，而且掌声雷动，大家都欢呼他俩跳得好。 这一夜，刘海粟和成家和在优美的乐曲声中跳了一曲又一曲，如醉如痴，就像天造地设的一对情侣。舞会结束后，刘海粟去找张韵士回家，这才发现妻子早就走了，他的心里生出了一丝愧疚。 几天后，已经看出刘海粟与成家和相互倾幕的王济远，买了两张电影票送给了校长刘海粟，刘海粟却把电影票给了成家和，聪明的成家和只留了一张，但电影开演的时候刘海粟却始终没有出现。 （《沧海人生——刘海粟传》作者）石楠：成家和心里很不快活，她就又来找他，找刘海粟，讲，刘校长，她没讲他不去，她讲刘校长我想请求你一件事，他说什么事。她讲，我想请你给我画一张肖像，他讲可以呀，他讲成家和，你到我家的画室里去画，我不到你家里去，他讲为什么，我不去，我不愿意到你家里去，那到哪里去画呢，她讲我们到那个半淞园。 这一天上海半淞园公园湖边的约会，明着是成家和约刘海粟为自己画像，其实则是她决定要向刘海粟表明自己的心迹。一阵略带凉意的春风使湖水泛起了阵阵涟漪，刘海粟熟练地调和着油彩，继续给成家和画像，他的目光依旧像他第一次见到成家和时一样，专注中带着欣赏。此时的成家和在保持着优雅姿态的同时，不住地用余光打量着衣着考究、潇洒成熟的刘海粟。 上海半淞园公园的名字取之于杜甫的诗句“剪取吴淞半江水”。意为园内水景便占了园林一半的面积，景色怡人优美，但正在为成家和画像的刘海粟却无心看景。 时间不知不觉中已近黄昏，刘海粟的画终于完成了，他把画从画板上取下来递给成家和看，并打趣的说道：“我把西施画成了无盐，你可别怪我呀。”成家和娇媚的望了刘海粟一眼，接过那幅油彩还没有干的油画欣赏了一番，便大胆的对刘海粟说：“先生为何要美化我，您说，您是不是喜欢我”，这句话一下子触动了刘海粟，他压抑已久的情感瞬间迸发了。 （《沧海人生——刘海粟传》作者）石楠：成家和往他身边靠靠那样，他就把她搂在怀里了，他刘海粟是非常勇敢的人，他那个园子里有很多（人），人来人往，他都把她搂在怀里，他说他是一个大胆勇敢的人。 与成家和在公园里缠绵了许久后，刘海粟只身回到了辣斐德路上的住处，位于今天上海复兴中路512号的这栋二层小楼，就是当年刘海粟在上海的家，自从他逃婚来到上海后，一直到去世，始终住在这栋小楼里。 这一天回到家里，刘海粟向张韵士坦白了自己与成家和的婚外恋情，并希望得到妻子的理解。善解人意的张韵士没有与刘海粟争吵，两人在心平气和的长谈了一番之后，张韵士选择了退出。 第二天，刘海粟搬到学校里居住，与张韵士正式分居。他们俩的分手就像是朋友间的告别，平平静静。 不久后，上海的各大报纸陆续刊登出有关刘海粟与成家和恋爱的消息。 1933年10月，刘海粟被任命为赴柏林举办中国现代画展的负责人之一，此时的刘海粟也做好了与成家和结婚的准备，为了避免对张韵士造成更多的伤害， 10月28日，刘海粟与成家和离开上海，在南京悄悄结婚。7天后，刚刚新婚的刘海粟带着成家和一起登上了康丁凡特号邮轮，前往德国柏林。 1934年1月20日，刘海粟在德国柏林举办了中国现代美术展览会。 刘海粟与成家和婚后生有一女刘英伦和一子刘麟，抗战时期，刘海粟到各地办巡回画展，筹款1200万元支持国内抗战，在捐款问题上，成家和持反对态度，并与刘海粟发生矛盾。 1943年5月，维持了10年婚姻后的刘海粟与成家和离婚。 1994年8月7日,刘海粟先生在上海华东医院逝世，享年98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