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名女雕塑家阎玉敏在敦煌研究复制唐代彩塑阿难 |
梦在黑夜里攀登 1932年,阎玉敏出生在上海,她父亲是河北冀县人,母亲是浙江绍兴人。她继承了父亲的艺术基因,自幼喜爱绘画艺术。新中国成立初期,她考取了中央美院华东分院(今中国美术学院)工艺美术雕塑系。1953年在全国大学院系合并的进程中,他们这个系并入中央美院的陶瓷系。她成了著名雕刻家郑可教授的学生。学了两年,这个系撤掉了,她转插进五年制的雕塑系二年级,是雕塑系七个学生中唯一的女生。她师从雕塑大师刘开渠、郑可,整整苦读了八年,1959年从雕塑系研究生班毕业,是新中国培养的第一代唯一的一个中央美院雕塑研究生班的毕业生。她的毕业作品浮雕《渔歌》,原作两米长一米二宽,是她到舟山群岛体验生活所得。这件处女作,画面生动活泼,构图、刀法和表现技巧,无不显示出她深厚的素描功底和艺术才情。这件作品在毕业展览会上展出后,就在中央美院和首都的雕塑界引起了轰动性的反响。院长吴作人还在《光明日报》上撰文称赞她的这件毕业作品。《北京日报》和《北京晚报》很快就发表了《渔歌》。她获得满分五分的毕业成绩。 阎玉敏优异的毕业成绩令同学们惊羡不已,中国雕塑艺术最高殿堂的大门敞开在她的面前,锦绣的前程在等待着她。她自己对留校充满了信心。她的恩师们、同学们、身边的朋友们也这样认为。然而这时,她的恋人刘去病被划成了右派。她不愿和受到不公正待遇的恋人决裂,因而受到警告处分,还被发配到远离最高雕塑艺术殿堂的安徽。 这是她人生遭遇到的第一次挫折,可她并没有灰心。她勉励自己说,一个意志坚强的人到哪里都能创造自己的人生,都能开创自己的事业。她先后在安徽艺术学院雕塑系、合肥师范学院艺术系、安徽省博物馆工作过,她到安徽创作的第一件作品就是合肥剧场那座高浮雕《安徽花鼓灯舞》。 就在她来到合肥的同时,她的恋人刘去病也被遣送回浙江美院劳动改造。她不顾他人的白眼,常常到杭州去看望处在逆境中的恋人,帮他扫厕所,帮他掏阴沟,想让他的心情好起来。他却不愿连累她,要她别管他,不要来看他,不要为了他葬送了自己的前途。她知道他心灵的痛苦和所背负着的沉重负荷,为了他对未来不致绝望,她决然地冲破重重压力和阻挠,来到杭州与他结婚。她的这个举动,震惊了母校的师生。也被打成右派正在劳动改造的莫朴院长对刘去病说:“阎玉敏肯跟你结婚,我感到我们这些右派分子有希望了!” 1963年,阎玉敏二十八岁,她生下女儿小敏才三个月,淮海战役纪念碑筹备组选上了她,要她去参加纪念碑的雕刻工作。为了镌刻下中国人民解放战争史上这个光辉战役的精髓和精神,她毅然把女儿寄养在他人处,只身来到徐州凤凰山。她负责“民工支前”部分的雕塑。那是三年自然灾害时期,物质生活非常困难,工作的艰苦,营养缺乏,她患上严重的营养不良症,周身浮肿,两条腿肿得像两只像皮桶似的,走路都打不过弯来。但她却从没停歇过,她的心理只装着这个纪念碑,她把所有的情感和精力都扑在这座纪念碑上了。她在纪念碑工地工作了四年,从没离开过一天。当这座由花岗岩雕刻而成的雄伟浮雕上的人物一个个活灵活现地竖立在创造者们面前的时候,她的心里才猛然涌上了思念女儿的浪潮,她泪花滚滚地抱起了别人的女儿,在纪念碑前照了张相。 1964年,她从徐州回到了安徽,参加路线教育。因为她是右派的老婆,竟然被剥夺了和别的教师一同深入基层的权利,硬是将她和别的教职员工区别开来,派她和“地富反坏右”一起,到果园劳动。她第一次委屈得流下了伤心的泪水。她不能做雕塑了,劳动之余,就读书画画,利用赶集的机会,去画人物素描,还创作了工农兵年画。 但没想到一场更大的空难又降临到她的身上。“文革”一开始,她的丈夫刘去病又因“写反动小说”,攻击“林副统帅”,被打成“现行反革命”,投入大狱,判刑九年。她的“花鼓灯舞”被砸碎了,受到了严厉的批判。军代表和单位的头头轮番对她进行教育和帮助,要她与“反革命”的丈夫划清界限,“站到人民这边来”。他们说,她若跟反革命分子一刀两断,组织上还会考虑用她的一技之长,她还可以为人民工和;她若坚持“反革命”立场,不跟丈夫划清界限,就别怪组织上对她不客气了,她就得离开红太阳展览馆(安徽省博物馆“文革”期间的易名),回到她老家去接受贫下中农的改造。朋友一个个都离她而去了,同事们谁也不敢接近她,她孤苦无助,受尽歧视和白眼,只能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偷偷饮泣。后来,在这种政治的重压下,她不得不同意离婚,组织上派人拿着她签字的条子到她丈夫劳改的浙江,替她办了离婚手续。 没有了丈夫,没有了家,也没有了爱情,她失去了生活和精神的家园,她困惑茫然,无依无着,心头一片空白。在最孤独的那段日子中,是艺术挽救了她失衡的心,她的精神也在苦难中得到了升华。离婚,换来了她创作的权利,她突然想到有失必有得,她不能白白失去本该属于她的这一切,她得振作起来,把失去的东西用另一种方式找回来。于是她把自己整天关在雕塑室里,啃着冷馒头,喝着自来水,没日没夜地创作,她把她的所有情感都注入到泥土之中,她捏的就是她的心,她的魂。她创作出了《女娲补天》《貂蝉拜月》和《李清照》等作品。很多艺术家在这个时期都被迫远离了业务,她却以失去丈夫、失去家庭的惨痛的代价获得了锻炼和提高。这是一个女人付出的最大牺牲啊! 1973年,她接受了马鞍山李白纪念馆雕塑李白像的任务。郭沫若对此有个批示:“李白像不想按过去的复制,应有历史考证,重新再创造。”为了这尊像,她去北京查找资料,得到中国历史博物馆的大力支持和帮助,请了沈从文作顾问,著名画家范曾、姚有多都主动来中国历史博物馆为她的这尊李白像作模特。她四易其稿,定稿后,经她的老师刘开渠审定后,又送请郭老复审,得到了郭老的肯定和好评。 当涂青山李太白墓园的负责人看到了她的这座李白楠木雕像后,就来请她为他们的太白祠创作一座晚年李白的像。她接受了这个任务,并请她的弟弟阎玉琨共同创作。这座晚年的李白像,不同于李白的其他雕塑像,受到了广泛的好评。 安徽省宿县大泽乡,是一千五百多年前陈胜、吴广揭竿而起的地方。为了纪念中国历史上第一次农民起义,有关部门要在那里建立一座陈胜吴广纪念碑,请她去创作。她又一次邀请她的弟弟阎玉琨共同承担这个艰巨任务。工作现场就在大泽乡的田头,工作的艰苦可想而知了。这件作品她花了三年多的时间,而且未取分文报酬。这件作品,荣获了1984年全国城市雕塑设计铜牌奖,邮电部还将其制作成纪念邮票发行。 1976年,毛主席纪念堂四周要建造大型雕塑,需从全国挑选九十名雕塑家到北京创作,她是安徽唯一被选上的雕塑家。
盛年迎来累累硕果 豪爽乐观,不怕苦不怕累的阎玉敏,和时代一同迎来了好运。她成了遐迩闻名的雕塑家,远远近近都慕名来请她做雕塑。她的知天命之年也是她创作进入顶峰的时期。她为黄山慈光阁创作《徐霞客像》,为洛阳白园做《白居易像》,为巢湖冯玉祥故居雕塑了《冯玉祥像》,为扬州仙女公园创作了《仙女》,还创作了雕塑《淮河母亲》、《青春》、《男娃》等作品。 1990年,她收到了敦煌艺术研究院的邀请函,请她去参加敦煌莫高窟艺术的拯救工作。莫高窟是她向往已久的艺术宝库,上学时,她就知道了它的价值,它是集建筑、壁画、雕塑为一体的艺术殿堂,有一千五百多年的历史,凝聚了古代无数艺术家和工匠的心血,它是中华民族珍贵的艺术遗产,也是世界文化艺术的瑰宝。这个邀请函使她激动得夜不成眠。那年她五十周岁,是一级美术师,还可以工作五年。但为了能够为抢救莫高窟的艺术珍品竭尽全力,她决定提前退休去敦煌。 她沿着古老的丝绸之路来到了敦煌,来到了浩瀚无边的戈壁滩,来到了大自然的奇观鸣沙山的怀抱里——她走近了朝思暮想的莫高窟。 她一走进大佛殿,就被几层楼高的大佛庄严曼妙的形象和慈祥的佛光震撼了,她往地下一跪,激动的热泪猛然滚出了眼眶。这一跪,不仅是情不自禁对佛的崇拜。 阎玉敏的任务是参与复制八个特护洞窟的壁画和泥塑。她整天在洞穴里工作,每天和泥土、弥勒佛和菩萨打交道。大漠的气候干旱少雨,变幻莫测。这里冬天非常寒冷,时而飞沙走石,时而冰霜雨雪,手上的黄泥一出洞穴就成了冰块,冷得她牙齿打战,皮肤吹得裂开了细细的口子。夏天又十分炎热,气温变化无常。她却心静如水,忘了世间的一切,一心只想着把那些泥菩萨复制得惟妙惟肖,要把那些需要特别保护不能对外开放的洞窟完整地复制出来,让更多的游客能够欣赏到这些珍贵的艺术。这次,她还招来了弟弟玉琨和女儿小敏一同为这一伟大而艰巨的工程出力。她在莫高窟整整工作了三年。 去年盛夏,我去敦煌,承蒙艺术研究院负责同志的特批,有幸观赏到一些不对外开放的特护洞窟的壁画和泥塑。过后,我特地去了陈列馆,观看了复制的八个洞窟,壁画,泥菩萨,色彩,一毛一发,一笔一画,与特护洞纤毫不差,就像是从特护洞里移过来的一般。在第四百一十九和第二百二十洞。我在复制者牌子上找到了阎玉敏的名字,还有她女儿小敏和弟弟玉琨的名字。从陪同我的研究院艺术家那里,我欣赏到了出自阎玉敏之手的那些彩塑。那是完全可以乱真的复制啊!我还从他们那里听说了她捏小佛像的故事。 参加复制洞窟艺术的艺术家们也常根据壁画上的佛像捏一些小型塑像,涂上色彩,交院里出售给游客。这些小佛像深受日本游客的欢迎,他们争相买回去供奉。他们特别喜欢阎玉敏做的佛像,别人的只卖两三千日元,她的能卖到两万日元,而且供不应求。他们说阎教授的佛像雕进了敦煌的魂灵。 她刚完成在敦煌的任务,又意外地接到了在安徽认识的一位老领导的信。他说,海南特区正在组建一所民间美术院,她若有意,可来海南。 特区诱惑着她,她虽年过花甲,她的心却被特区的飞速发展激励得热血沸腾,她没有丝毫犹豫,就从大漠到了四季花开的海南。她被聘为特区美术院副院长。特区特有的工作节奏,激情火热的生活氛围,宽松的思想环境,都让她激动不已。她怀着澎湃的创作激情,三天就完成了《创造明天》的雕塑小样,那是一个从万顷波涛中托起一轮红日的美丽海神的塑像。继之,她为太阳湾创作了《火的开拓》小样,她还为三亚南田温泉热带风情旅游城揭开了开发序幕,为他们献计献策,为之创作了古代四大美女西施、貂蝉、王昭君和杨贵妃的雕像。 她的老师郑可曾经有个美好的梦想,希望有一天能用宜兴的陶土,烧制出大型佛像。但他没有实现这个梦想尺告别了人世。阎玉敏决意要替老师实现这个愿望。在美术院经费的支持下,她花了四个月的时间,用安徽宁国的泥土,终于为老师圆了这个梦,成功地烧制了中国现代艺术史上第一尊高一米四、宽一米三的大型烧陶彩塑观音——《水月观音》。那时她还有个梦想民,就是要在海南再造一个莫高窟。也许是这个梦做得太大了,她还没有做成,可她为大佛立像的梦想却在她向古稀之年迈进的时候在合肥的紫蓬山实现了。 她的梦还在一个接一个地在做,一个接一个地在圆。前年春节她没有回家,是在江苏宜兴过的。她应敦煌阳关博物馆之约,塑了一组敦煌壁画中的小佛像,烧制得很成功,她很满意。去年,她和女儿、女婿合作,完成了一组青铜和陶瓷的《迎奥运·东方乐俑》。 有梦就有创造,创造使她青春不老,艺术将留住她生命的永恒。